【或许生活的本质就是令人失望的，人不能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不满足于童话故事、大人的哄骗、关于圣诞老人、牙仙以及上帝的存在，当大他者以那些世俗的享乐为奖赏命令你臣服的时候，认为那是一种规训而拒不服从，宁愿接受惩罚也不愿被驯服——反叛者或许从未想过人生的阻力究竟来源于何方，反叛只是一种未成年的特权，因为这时还有人试图管束他们，引导他们，保护他们，当他们要面临独自生活的压力时，他们便失去了任性的资本——一个不会思想的齿轮甚至比一个会思想的芦苇活得更加顺心遂意，可是你并无法埋怨谁，你只能埋怨自己并不是一个生性快乐的人，你无数次回忆童年时某个真正快乐的时刻，抑或是沉湎于自己的幻想乡，你认为现实是充满虚假性，而唯有梦境是真实的，可是要如何才能证明这一点呢？或许有一个掌管梦境的神灵会在你入睡前把为你绞尽脑汁编造出来的梦装在你的枕头里也说不定呢，或许所有美好的谎言和幻象都是为了避免你对现实彻底失望，从而丧失活下去的勇气呢？】

写到这里，尤伦斯陷入了思想矛盾，他撂下笔一头栽到床上，胡思乱想了半天，直到自己的精神力被饥饿感侵袭——他的身体陷在床里一时半会儿无法挣脱，仿佛床才是真正感到饥饿的那个，而作为床的猎物，他的精力和思想渗透了他的枕头被子和床垫，成为了床的养料，床作为土壤吸收了他的毛发、气味、体液和一部分灵魂碎片，成为了他的一部分，由此形成了一个共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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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地，他听着后朋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凌晨一点半，他关掉碟片机，按着嗡嗡作响的太阳穴起来点了根烟，准备下楼去搞点吃的，不料那会儿他哥哥克里斯托弗刚带着他女朋友杰西卡回来，正在沙发上肆无忌惮地亲热着——尤伦斯讨厌这种场面，但由于他对此司空见惯了，而且当时他实在是饿得慌，便选择无视他们径自穿过客厅——当时厅里没开灯，只有电视屏幕在偌大的黑暗中闪烁其辞地散发着暧昧的白光，不知道是在放卡萨布兰卡还是别的什么电影，俩人裹着一条毛毯，尽管并没有衣冠不整，但克里斯托弗明显是喝多了，一只手不知道在毯子底下搞什么名堂，惹得她身子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尤伦斯觉得她多半不会为此感到害臊，因为有回他半夜在这儿看电视的时候被她性骚扰…确切地说应该是差点被她给诱奸了——这娘们性感强势得像头猎豹，性格和他哥一样属实是有点变态的，有点星宇过旺的那种，平时就老爱挑逗他，那会儿原本在用脚底心隔着睡裤摩挲他的大腿来着，结果在他起身想逃的一刹突然把他压倒在沙发上强吻他，身上仅仅穿着条真丝睡袍，现在想想都起一身鸡皮疙瘩（他觉得是多半是哥哥怂恿她这么干的）

——哟~ 这不是我亲爱的小老弟嘛？

——别这么叫我，怪恶心的

——还是对你哥这么冷淡呐，尤里……我难得回来一趟，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你喝醉了，克里斯

他把冰箱里剩下的意面丢进微波炉

——我没醉，我高兴…高兴着呢……

克里斯托弗高兴地飙起了小舌音，听起来像是酒液在他喉咙口冒泡

——你呢？大半夜不睡觉搁这儿晃悠啥呢？

——这不关你的事吧

——别这样，尤里，别这样…来，过来陪哥坐坐

——我可不想坏了你俩的好事

尤伦斯知道自己多半是逃不掉的，他一方面被恐惧的本能牵制着，一方面又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害怕才说的这种话

【不要怕】他想，【冷静一点，不要试图去激怒他…】

——你给我过来

克里斯托弗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变成了那种不容违抗的命令式语气，照两三年前来说这种语气意味着他就要挨揍了，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已经不是小屁孩了

——等等，马上就好

他硬着头皮等着微波炉的旋钮走完最后那几秒，然后从抽屉里拿了把叉子，在克里斯托弗的注视下来到他身畔，将意面搁上茶几并在小沙发上坐下——他似乎比克里斯托弗上次见他的时候又长高了些，差不多有六英尺了，顶着一头鸟窝般肆意乱翘的金发和一对憔悴的黑眼圈，显出一副对自身形象毫不在意的态度——他长得和哥哥截然不同，确切地说，他作为养子和他们一家人都长得不太一样，克里斯托弗生着南欧人特有的浓黑眉眼，是一种让人印象深刻且富有生气的俊朗，而尤伦斯的肤色、毛发、眉眼和神情都是淡漠而疏离的，经常性的皱眉和过多的思虑使其总是陷在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苦闷中，似乎与尘世间的快乐脱离了干系，就连笑起来也总是显得悲伤而温柔

——最近在学校过得咋样啊？

——还行吧

——有没有交新女朋友啊？

——没有

——怎么会没有？你小子应该有很多人看上的吧

——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画画吧，文学艺术哲学之类的…

——这些东西能让你真正感到快乐么？

——有时候吧…但说实在的，我其实很讨厌我这种胡思乱想的毛病，有时候脑子都要炸了还是忍不住去想，像个神经病似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说着他扶住额头，无力地把手插进自己额前的乱发

——你不能老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得多和别人交往才行

——我知道，可是…

——这种情况是在我走之后出现的吗？

——不知道，或许之前也有吧，但是…我记不清了

……

——你自己觉得是什么原因？是因为我吗？

——我不知道

——你看着我，尤里，你把头抬起来好好看着我！

他强硬地扳起他的下巴，逼迫他和自己对视

——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还在恨我吗？

——恨又怎样呢？这能让你感到快慰吗？你希望我能狠狠揍你一顿，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在你怀里哭鼻子吗？

闻言克里斯托弗沉默了几秒钟，随即把手伸进衣襟内侧掏出一把左轮，将冰冷的枪口对准自己的脑门心，并把尤伦斯的手拉过来，让他握在枪把上

——来吧，杀了我吧，尤里……如果是你的话…

他直勾勾地瞅着尤伦斯，眼里闪现出兴奋而狂纵的光芒，而一旁的杰西卡则是看戏般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俩，丝毫不担心出事的样子

【啧，真可恶，这该死的疯子…】

他一枪托狠狠呼在他鼻子上，随即便撇下他走人了